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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家的话|《宝儿》 黑色底蕴里走出的明艳


知名画家 蔡皋
十多年前,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的编辑陈明钧先生约我画《聊斋》中的故事,我毫无犹疑地选择了其中以《贾儿》为蓝本的《荒园狐精》,即《宝儿》的前身。
一般将《聊斋》故事做成图画书交给孩子是有难度的,那些隐含在文本后面深层的内涵,小孩子一时是不容易读出来的。可我还是要画这样的故事。在此之前,我画过《青凤》。我觉得我有兴趣要做的图画书应当是一种超越年龄界限的东西。读过它的孩子长大以后仍能想起它,偶尔寻来一读,惊喜地发现了孩提时代没有读出来的一些东西,获得重新阅读的愉悦,这书便是成功。这是一种富有魅力的挑战,我想做这种图书。
我是读过《聊斋》的,通读原著两次,对重点篇章的阅读则不止两次。
我们小时候读《聊斋》,一般都是从听故事讲故事开始的,读原作是长大后的事。读出了一点什么意思,知道了一种况味,则是在有了一定阅历的时候。从这种意义去看,《聊斋》是超越了年龄界限的书。
我读《聊斋》读出了“民间”,在这里我愿与读者讨论,但愿我没有太多误解。读书的过程也是参与创作的过程,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蒲松龄,这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。
我从《聊斋》读出“民间”一词,是因为一切民间艺术形式的艳丽、丰富;变形、夸张;神秘、幽深⋯⋯在《聊斋》里都有对应物,而所有的东西都皈依了一种精神,我乐意说它是一种民间的精神,因为作者立足的即是民间。我看到蒲松龄携风带雨,偕同民间底层的那些鲜活生命一同向人们走来;我看到一种在强烈对比关系中呈现出来的美丽和苍凉。
《聊斋》是有力量感的,它的力量是草根力量。一种朴素的、对美的生活的渴望,一种尊重与被尊重的精神渴望渗透在作品中,充满着内在的韧性与力度。我喜欢《聊斋》。
选择《宝儿》进行创作,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自己比较熟悉小孩子。我与小孩子的缘分不光是因为我曾经是一个乡村教师,是一位长期从事幼儿读物编辑和创作的画家,或是一位女性。我觉得重要的是我想报答孩子,我总有着这样一种情绪。我要讲的是,我之所以成为我现在这种样子——多少还葆有一份从繁复中陶冶出来的单纯和真诚,是因为一直与孩子们结伴同行的缘故,我称孩子们为我的小先生。
怎样将我所拥有的东西、我的生活体验合适地变为可视、可读的图画呢?我做了选择。首先,我选择了在强烈对比关系中突出的颜色:红与黑。人天生都是喜欢美丽的。民间大红大紫呈现出的是一种大俗,这种大俗走向极致,即是一种大雅。中国人的这种审美趣味是早就成熟了的。用这种色调来表达《宝儿》,我很兴奋。强烈的、大肯定的色块无疑是有冲击力的。但是,凝重而丰富的灰色调是民间生活的基调,我乐意赋予灰色调一种平和与谦让、一种含蓄与深沉,因为我觉得生活在本质上就是这样的基调。一切高昂的明艳都是从灰色调子里长出来的,它们不必谦虚,可以像小孩子那样锐声喊叫,表示它们的快乐。
《宝儿》在一定范围内获得肯定的是黑色的运用。关于黑色,我感受太多,一一说来难免拖泥带水。简而言之,那是来自生活体验。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多有这样的体验。现在对小孩子们去讲自己对黑的体悟似是一种不可思议的、让他们难于理解的事情。历史是留在同一时代的人们心中了,人们不大想回忆,虽然回忆是有益的,但回忆往事像是去一个仓库,你要有备而去,拾出某件有益的东西。所有的东西都让人感到沧桑,特别是关于黑色调的一切事物。
我是怀有生命敬畏感的人。这个世界中幽微的事物,我们是不容易了解的,这一点我小时候就有体验,不信,请往颜色深沉的地方定睛一看,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种你不知道的神秘的存在?你有没有感觉到在混沌和苍茫之中,每一种生命都在眨巴着一双眼睛?黑,中国人又称之为玄色,深不可测。而一切的可知都是从不可知而来。
黑,是中国人观念中的一种颜色,西洋的色彩学不大认可它,但中国人认可,它是中国人的颜色,是与《聊斋》故事内涵契合的颜色。
一切的好、一切的美都是从黑土地中生长出来的一段精神。黑色在《宝儿》绘本世界里成就了许多的画面,成为一种氛围、一种结构、一种对比、一种冲突,甚至作为一种宽厚的形态而存在着。一切的冲动和亮丽都从那儿奔走而来,试图表达出它们的那份渴望,那份飞扬起来的精神。
关于孩子的形象,我在这里只谈谈眼睛。在故事里,我将商人儿子的眼睛画成了几种颜色,有时它是蓝色,有时又变成黑色。我是想告诉读者,小孩子比成人聪明,小孩子的眼睛更加澄明。在那双清澈得如同湖水一样的眼睛中,一切事物都能现出原形。那双眼睛在特定情况下是变化的,只是成年人一般不易发觉,因为成年人为闻见、知识所困,眼光早已不可能那样明澈了,这是无可奈何的事,除非我们有意去除遮蔽,从孩子那里学得一种澄明。
我在孩子眼睛的颜色中做的动作被敏感的读者看出来了。最先提问的是日本著名的绘本画家和歌山静子女士,当我回答了她的问题之后,她很肯定地说,这就是图画书的眼睛,图画书就需要这种东西。我的小秘密经她指出后,我感到高兴,被读出来并被理解的那种高兴。
我不能确定,我的理由和我所做的都被读者诸君认同,但沟通似有必要,因为它可以缩短我们交流的距离。
我感谢曾经给我描绘《聊斋》故事这种机会的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同仁,感谢今天台湾信谊基金出版社的同仁,是他们共同的努力,《贾儿》才能以不同的方式与读者见面,这是一种缘分,我宝贵这些东西,谢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