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的图画书作者需要长期的教养，文学的修养、绘画的能力、需要对这个世界的感受，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东西。但是越是困难的东西，去工作才是越有价值的。因为你克服了这个困难，你才能达到这种高度。

——陈丹燕

陈丹燕，作家。写作形式主要为长篇小说和非虚构文学作品。二十多年来的创作在如何将虚构和非虚构熔冶一炉上多有探索。也对图文书的创作形式多有建树。

上世纪80年代开始儿童文学创作，主要作品有《少女们》（获文化部新时期十年儿童文学二等奖）、《女中学生三部曲》。80年代后期从事成人文学创作，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《心动如水》、《绯闻》、《一个女孩》、《慢船走中国》和上海三部曲《上海的风花雪月》、《上海的金枝玉叶》、《上海的红颜遗事》，散文集《写给女孩的私人往事》、《唯美主义者的舞蹈》、《长裙上的花朵》等。《一个女孩》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“提倡宽容”文学金奖。

写作的青少年文学作品多年来数次再版至今，并获得过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文学金奖，中国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，奥地利国家青少年图书金奖，德国国家青少年图书银奖，以及台湾《中国时报》和《联合报》颁发的年度优秀童书奖。

我写过二十多年的小说，却没有创作过一本成功的图画书。

我个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图画书这种形式。我1992年到达慕尼黑国际青少年图书馆，带去自己的研究项目——“英国古典图画书”。这个经历对我来讲是非常宝贵的，给我一个感受就是图画书的世界是一个非常神奇非常丰富的世界，我想我以这个为基础，来与大家讲一讲怎样创作一个好故事。

在慕尼黑国际青少年图书馆的书库里面，最大量的藏品就是图画书。在那里我能够感受到，图画书是儿童文学领域最最核心的内容，就像整个儿童文学的心脏一样。而儿童小说恰恰与成人小说有很多类似的，结构、人物方面都是一样的。儿童散文呢，和成人散文也是相对一样的创作过程。唯有图画书是非常典型的儿童文学作品。图画书是儿童文学最古老的、最核心的创作品种，同样是最重要、最有特点的文学创作品种。恰恰是在这个文学品种之中，你可以发现图画书的创作不是别的创作类型可以轻易代替的，需要有它自己很多专业能力来创作一本图画书。这是我对图画书的基本认识。

我觉得大家开始创作一本图画书，觉得写不好儿童文学的人转过来来创作儿童故事，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。

图画书有自己的结构，不光要有对故事的结构能力，还要有对图像的分析与想象能力，这一点是其他的文学创作所不一定需要的，但又跟电影的创作不一样。创作图画书需要大量前期的准备，知识的准备和天赋能力的准备。我认为对图画书的创作最合适的人，就是他受过很好的影像训练，受过很好的绘画训练，在这个基础上对故事有很好的结构能力。

那么，用什么态度来讲故事，从哪里来讲这个故事？

首先，作家需要感应生活的能力，表达生活的能力，对读者并不是你要教他如何如何，并不是教育别人，而是你可以传达你对生活的感受。

其次，合格的作家要具有结构生活的能力，你的读者自会在你的故事里面想到他自己的生活经验，让读者去接受，去了解。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完成的。

再次，是对图画书作者的理想，图画书作为儿童文学的核心部分，应当具备儿童文学的使命感。人类告诉自己的年青一代，人类拥有共同的价值观，这些价值观是恒定的，是因为人类要一代代传下去，比如说对幸福的追求，对公正的向往，对“好有好报，恶有恶报”的道德秩序的肯定，我觉得这些都是无论任何民族一代代都相信的东西，这其实是童年时代——年轻一代的人对社会的贡献意义，这是人类非常清洁和勇敢的力量。在你十岁之前，你的世界中有很坚定的是非观、道德观和价值观，这些人类恒定观念其实是通过图画书传递给年轻一代的。所以我认为这是图画书的天赋使命，你不是说教的，但是你的确承担着人类价值观繁衍传递的使命。所以我觉得图画书作者，应当在心里面是坚信人类普世、永恒的人类价值观的一些人，如果你是一个图画书作者，你必须终生相信这一点，你才可以创作。要不然，你带给你的下一代的也许是非常可怕的东西。

还有，我觉得图画书作者有很强的哲学性和宗教性。如果一个人没有恒定的哲学观和认同的价值标准，心中若没有诗意，心中就很难产生对孩子有深刻影响的诗意。一个人若没有诗意，一定写不出好的图画书。所以我觉得图画书的作者，在他没有开始创作图画书的时候，他就应该内心是具备这些诗意的。而且他要有人类的宗教情绪，因为他要传达这些永恒的东西，这些东西跟宗教的感觉非常类似。

写一个好故事，先要有前期的准备，接下来我要讲的是，是不是有了这些准备之后就能写一个好故事？大家去找一个适合做图画书的故事其实是不困难的。中国的社会其实在鸦片战争之后就非常动荡，在动荡的社会中其实可以常常发现非常好的故事。社会的动荡孕育好的故事题材，比故事更惊心动魄千百倍的“真”故事。

然后，当你的故事、人物都有了，你该怎么讲它？结构故事的个人能力有没有？

图画书的结构类似于数学公式，数学是有公式的，这个公式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有很强的仪式感，我认为图画书也有非常强的仪式感。

图画书有自己非常强的技巧，如果说你开始创作，你有了这个故事，其实对一个好的图画书并没有什么用处，你只不过是占有了一个好的素材。我觉得在这个素材背后你如何使用这个素材，结构这个故事，传达你所要传达的情绪则更为重要。

我觉得图画书的结构非常有趣，我的理想就是写一本非常好的图画书，我做过很多努力，但我至今没有成功。我一直觉得我的结构不够好，故事后面的哲学性和寓言性这种东西用一个什么样的结构来表达，是非常重要的事情。所以，结构对图画书来讲是极其重要的，结构的能力在所有文学种类中，的确是图画书的结构是最难的。所以我非常希望在座各位可以重视这一点，努力是可以做到非常精美的结构的。其实图画书有各种各样结构的种类，每个种类都有它非常巧妙的部分，这个巧妙的部分跟代数代进去之后算出来的公式推出来的结果，我认为它们的精密度是一样的，所以断断不能认为，你会写字就可以写图画书，你会讲故事就有结构图画书的能力，不是这样子的。

作为一个创作者而言，创作图画书必须要把握一个平衡，这部分属于技巧部分。我觉得你在准备素材的时候你有一个好故事、好形象，就可以了。但如果你要是使用这个情节和形象的时候其实需要结构和文字。对文字而言，越是简单的文字就越是困难的，需要你对这个文字有非常强的识别能力，你知道这个字用在这里微妙的区别在哪里，所以图画书的文字非常简单的时候，如果你的文字差，马上就会看出来。所以，技巧的准备也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，特别是图画书。我非常想提醒大家的是没有好的文字是不能写图画书的，这个是技巧方面。

第三个我觉得图画书看上去是给小孩子的，由于它承担着价值观的传递，所以图画书是非常有深度的、好的图画书。这个深度表现在哪儿？表现在它的文字又少，它的故事又要简单，但是它传达的深度又要足够的深，所以它有很强的寓言性。好的图画书都很可能是很好的寓言，或者说，是非常好的诗歌。只有这些诗意与寓言性放在图画书里面了，或者说你能够传达出来了，这个图画书我觉得才是真正完成了。有时候你的结构是好的，语言也是好的，但是你所要传达的东西太浅，所以你看上去非常有形式感，但是它不能让你反反复复地去念，这个毛病就出在这里。这个深度并不是说你对生活真正有多深的理解，这种深度有的时候只是人的感知，是人终身需要的感知。我想说的是，如何为图画书写一个好的故事，到你表达的深度也有，这个才能称得上是完成了好的图画书。

接下来我想讲一点，一个好的图画书故事完成了，这个好的图画书是不是就已经出现了？这是很多想要做图画书，或者对图画书有梦想的人都非常困惑的，我自己也非常困惑。我一直认为，最好的图画书是这个人可以画，有结构能力，这是产生好的图画书的最大的保证，如果没有这个保证，那的确是有缺陷的。但这个保证需要你有很好的教养。画画是一门学问，是需要长期练习的，好的图画书作者需要长期的教养，文学的修养、绘画的能力、需要对这个世界的感受，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东西。其实大家又知道，越是困难的东西，去工作才是越有价值的。因为你克服了这个困难，你才能达到这种高度。

最后我想讲一点，图画书是这么古老这么可爱的文学品种。创作图画书的时候，千万不能忘记这是一个经典的、古典的形式，它不是一个新潮的，跟影像在一起的，跟电视、录像带、Internet联系在一起的。它的古典性反映在它对整个世界的认识，而不是我们讲的漫画书。一本好的图画书你读完，你一定会有形而上的思想还留在那里，这种形而上的思想并不是被读者轻易地获取的，它会有一些需要思考的东西。思考，就像在吃硬的东西一样，而不是在吃软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