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嘉宾介绍】 日本在海外知名度最高的图画书创作者,作品都由自己执笔、自己画图、自己设计版面。五味太郎先生俯身从周围点点滴滴中取材,赋予其独特的生活智慧,让每一本图画书都充满创意、趣味和幽默感。弥足珍贵的是,五味太郎先生拥有真诚、健康与开朗的气质,使作品呈现毫不矫饰的童真,获取了无数孩子的喜爱。 五味太郎先生认为,绘画是人的基本权利,如同唱歌、跳舞一样,是人类抒发心中情感的方式。讨厌画画的人,可能会因此而错失一种可以表达自我的方式。他不提倡以教育者的姿态来面对孩子,希望孩子能自由地表达想象力。他的每一本图画书都为孩子留下了宽广的空间,而不是单向的灌输。 至今,五味太郎先生创作出版了三百多本图画书,已经来到中国的有——《鳄鱼怕怕 牙医怕怕》与《巴士到站了》(以上二册为「信谊精选图画书系列」),《小牛的春天》、《鲸鱼》、《谁吃掉的》、《益智的游戏书》。
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可以用画画来表达
今天我想谈一谈关于图画书创作方面的话题。 好几年前,我曾跟我一个朋友说过,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可以用画画来表达。虽然我是这么说的,而且这么多年以来我也确实一直在画,但还是有不足的地方。一直以来,看到身边很多事物很美,我就很想用画画来表达。但怎么表达呢,这一直是我思考的问题。我一直有种可以说是“野心”的想法,认为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可以图画和书的形式呈现出来。像现在这样,我说一句翻译说一句的形式很特别,很有意思。也许我会把这形式画进我的下一本书里,书里将会有什么主人公,什么事情发生,现在我已经开始在思考这些问题了。虽然通过翻译来传达我的观点不太方便直观,但这其中有很有趣的地方。 像《鳄鱼怕怕 牙医怕怕》其实就是我去看牙医的时候感受到的一些东西。
因为去看牙医,等待的过程非常紧张,听到里面传来嗞嗞的声音,心里想这么可怕可怎么办呢,只能忍受一下了。那时想到我作为画家这个职业还挺好的,因为回去后可以把这些感受画到书里去。治牙的时候肯定会觉得很疼,很害怕不安。所以我在治疗的时候就会想,要在书里第一页如何去表达这种不安和紧张的心情。 人生几十年总会经历各种不同的事情,有的时候我就是在等某一个瞬间,某个创作灵感进入到头脑中的瞬间。我很少为得到某个灵感而特别去做些什么事情,我总是很自然而然地画出或写出某本书。有的时候反过来想,我为什么会写或画出这本书呢。这样想来会发现,原来我一直很关注某件事情的发生或某种感受的过程,或是灵感迸发时的那种瞬间。我并不是单纯地从记忆或从回忆某件事情的过程中来创作的,我也并不是有意识地去整理这些创作的灵感,而是它们自然而然地从我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,事后再去整理的时候才感觉到,原来我身体里原本就存在这些东西。就好比,我在南京这两三天感觉非常开心,非常愉快,也许我就会把这些感受体现在我的某本书里,但我并不是为了取材而特意到南京来的。 就象我到美国或其他国家去,也会发现一些小事件。我至今为止写了大概四百多本书,经常有人问我,你的灵感来自哪里。我总会说,我好象没有什么特别的灵感。我总觉得灵感好象不是从我自身出来的一个东西。他们就会问,那从哪来的呢?灵感就是从我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中拾捡起来的。灵感如果只是固存在大脑里我觉得是比较失败的,一般来说都是来自我的周围的世界,我只是把它捡起来。因为我写了四百多本书,朋友都会很担心来问以后灵感要从哪里来。其实我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的,什么也没特别想过。最近我写了一本书,叫做《不学习也可以》。写这本书的理由是,我感觉现在到处都充斥着学习,脑子里装着各种学习的内容,现在都是这样的孩子。我因为从小没怎么学习,所以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,我的身体也比较清爽。一般来说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学习的人成为作家,好象很难吧。如果脑子里原来就有很多的素材,创作的时候便从中不停取来运用,这看起来好象是很丰富,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很好的创作状态。 图画书是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。我的头脑里是没有“创作”这个词的,只是生活中有画画这个环节。在学习创作的方面我觉得可能更多地还要依赖天分和个性。个性完全是天生的,人出生而带来的。比如说做菜的时候我们先有材料,然后再去调味烹饪,我们的个性就是材料,调味烹饪就是创作。
图画书是个性创作,是个人风格的表现
有些作者也会问我,说他能写不错的文字,但要怎么去表现在图画书里呢。面对这个问题,我有时会开玩笑地说,那你就算了吧,不适合做图画书。所以,简单地来说,如果一个人在怎样结合图画和文字这个环节努力得非常辛苦,那他可能就不太适合这一职业。就像足球队员,他认为自己踢得很好,但是跑不动,那如何做好足球队员呢?所以我只是在图画与文字的结合表达上做得比较好而已。对于图画书而言,如果把图画跟文字分开的话,就显示出其弱点了,各方面的表达也都会显得不足。所以,在图画书这个领域,如果能把图画跟文字配合的比较好的人,可能就是比较适合这个职业的人。而我也只是借图画书这个形式发挥了我的长处罢了。 当然,刚才我说的只是我个人的创作方法而已。在日本也好,世界各地也好,文图分开创作,象夫妻合作,兄弟合作,朋友合作是非常常见的方式。不管何种方式,它的创作过程及结果才是最重要的。有的时候,创作的点子就是由朋友之间谈笑的过程产生的,或是某人思考某件事时产生的。对于我个人来说,大部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,脑子里自己跟自己对话的过程中产生出来的点子。可能对于我来说,这个方式是比较适合我的。这个就是中文里说的“推敲”,脑子里的推敲。 有时候出版社来催进度,我会说给我五天,我可以出一本,三天也可以,但是我可不能保证这是一本好书。《鳄鱼怕怕 牙医怕怕》这本书大概是要一个星期的时间,也有可能会出现五年写一本书的情况。有些东西不去尝试的话并不会真正了解。图画书创作就像河水的流淌,是个很自然而然的过程,我也希望我创作的过程象流水一样不被中断,非常自然而然地进行。也希望能把我身边发生的事情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,这是我为之努力的方向。所以我认为,时间上的长短并不一定代表创作作品的好坏,并不是说创作的时间越长,作品质量就越好,我认为这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必然的联系。 我个人喜欢在画的过程中,不把结尾先设定好。在这个状态下,我顺应下去创作,所以有相当的部分,我的创作就是这样像河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淌下去,到最后自己也会惊讶,感觉怎么创作到最后是这个面貌了。这种创作过程中的“不安感”我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。我觉得这种不安感伴随着我创作下去,我很开心。把结尾先定好后再创作,我认为是非常沉重的事。为了达到结尾那个面貌而创作下去,对我来说就会感觉非常有压力。我周围也有不少朋友按照这种流程,反复地画草稿,而我是不画草稿的。可能是每个人的风格不同而已,有人适合先画草稿,而我本人则不适应画草稿的形式。可能还有个关键的问题,就是我找到一个非常适合我思维流程的颜料,这个颜料促使我尽快画下去。颜料对于画家是非常重要的,我觉得颜料决定了我创作的速度和色彩。 首届信谊图画书奖有个获奖作品《爸爸去上班》,这部作品的画我印象非常深刻,全是用蓝色调来画的,有机会我非常想跟这位作者来聊一聊。我觉得这个蓝色基调想表达的内容,我能感觉得到。这个蓝色基调超越了这个故事的本身,我非常想了解作者对这个基调的定义。有评委老师觉得这本书的蓝色基调感觉有种悲哀的色彩,我也有这个同感。当然,也许作者在创作时对这个有特别的设计,也或许作者在创作时只有蓝色的色彩,所以就只能用蓝色一直画下去。也许蓝色也不只有悲哀的情绪在里面,因为只有悲哀在里面会太寂寞了,这里面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……这对我们来说或许就是图画书里蕴涵的某种信息。
其实这本书在我前一天吃饭的时候也看到了,我看到的瞬间感觉是非常好的,如果我多翻几遍,或许还会有其他的感觉。我对自己的书也是第一眼看上去好象挺好的,再看一遍好象也感觉挺好的。有时候我回头看自己的书的时候,觉得不是在看自己的书,而是在看“五味太郎”的书,在看的时候甚至会觉得很感动。所以,对于一本书来说,它出生以后,它跟世界的交往就开始了。我跟这本书,跟这本书作者的交往刚刚开始。请大家要相信,随着时间的推移,书本会成长。所以书会一版再版,会重版,这就是书本的生命力,这也就是书的成长。现在是这本书刚刚出生。 对于创作者,我们是追求一些独特的风格作为自己的风格,还是像很多创作家一样,在不同的图画书上表现不同的风格,这个问题其实蛮难的。就像我刚才提到的颜料问题,根据表现的内容不同,需要的颜色也会跟着发生变化。画图画书最后会转化为经济效益,并不是说作品颜色越丰富,它的价值就越高。像刚才说的《爸爸去上班》一色蓝也非常出色。最贴切于表现内容的色彩跟画风才是最好的。就象交响乐跟独奏的音乐是不一样的。当然,又能演奏交响乐又能独奏的表演者是最好的,如果一个画家有自己独特的风格,又能坚持到最后而成功的话是最好的。 因为我是学工业设计出生的,这对我的风格有一定影响。因为在工业设计中有这样一句话:可以不要的东西就不要放上去。比方说,在日本有种俳句就是很简单的风格。可能是受这个和工业设计的影响,我自然而然地就把不必要的东西省略掉了。比如《巴士到站了》中,人物是只有脸没有五官,草地也只有色块,没有一根一根的草。比起画画来说,我更感兴趣的是把它做成图画书的过程,如何把它做成有意义的书。学工业设计是从如何做桌椅开始,用什么来做桌面,什么来做桌脚,用什么来做它的平衡,可能以前受过这种训练,所以形成了自己这样的风格。但并不是说省略得越多越好,我把某处省略是为了突出另一面。这也是我的一种习惯。
我只考虑作品本身的事
经常有出版社的人问我下面要出什么样的书,我自己也经常想这个问题。其实写书的人是作品的第一个读者,第二个读者是编辑,大众是第三位的读者,而审查评奖的人是排在第四位的。 我作为自己的第一个读者来说,是最期待自己的新作品的,但同时编辑的作用也很大。我曾说过“如果你画得不错你就要勇敢去画,最重要的是你要找到一个很好的编辑。” 在我来看,编辑可以分三类。第一类是他自己也会画,但画得不太好,所以想跟作者一起画。在日本这种情况也非常多。我一开始就碰到过这类编辑,但最后长期跟我合作和成为朋友的编辑,都是他们来跟我要书,在等着我下一本书的出来,或设宴来催我赶紧出,而不是我去跟他们推荐书。所以,在我身边都是耐心等待我出书的编辑,象朋友,象兄妹一样,这是第二类。第三类编辑是有很大的责任感的,因为他们会想到这本书出来会对社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,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很多,他们会很认真地来跟我确认每一个字、每一个颜色等等。所以我曾说过,最冒险的不是创作,而是出版社,作者还是很轻松的。所以作者要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很轻松作画和创作的编辑,是很不容易的。出版一本书时,作者、编辑、出版社就是一体。我觉得自己很幸运,因为我35年前出版的书现在还在再版,所以我自然就成了有钱人了。 有的时候,我自己对新的作品很兴奋,而我周围的人对此并不兴奋。因为现在很多人在创作的时候经常会想这样一个问题,我现在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?有这样想法的人,我认为只适合做些日常用品,比如说做些饮料满足一下大家的需求。但我认为图画书并不属于这样的范畴。考虑读者想要看到什么样的书,市场需要什么类型的书,这应该是出版商需要考虑的问题,而并不是作者需要考虑的问题。如果作者来考虑这些问题的话,就会想着我需要为这些题材专门去找些什么素材呢?为了想满足大家的要求而出的一些书,我想应该就是实用性的书,但是我认为图画书并不属于实用书的范畴。出版方会说,教育小孩子需要某些书,但我并不认为小孩子需要什么特别教育的书。
图画书不只属于孩子,它属于所有人
从我自己的经验来讲,我感觉自己是没有孩提时代和成人时代的分别的。14岁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,但总之一直是很忙的。如果你要问我在干什么的话,我可能会记得是在挖坑,但肯定并不只是挖坑。但那时我确实并不喜欢画画,只是喜欢玩。我只是在14岁的时候突然想看书了,所以我就去看书,然后开始画画。所以我很奇怪现在一些家长的做法,对孩子说现在是弹钢琴的时间了,是画画的时间了。我认为大家应该是想唱歌的时候就去唱歌,突然想画画了就去画画,这样才是正常的。给孩子设定一个公式或程式,这样对孩子是不公平的。大人总是不能理解每个孩子都有他特殊的程式,而想着要为孩子设定一样的程式。可能大人们都觉得孩子还小,没有能力,需要大人来帮孩子组织一下。所以到了寒暑假,大人就会帮孩子设定一张安排表,该学什么、该做什么。如果孩子按照这个日程表来完成了那就是好孩子,否则就不是好孩子。大人们只是认为只要按照日程表来生活就会感觉充实,但具体是什么充实了我们呢,我们自己也不知道。其实我们不需要去造就孩子,可以让孩子来造就我们,对孩子们来说,大人需要解放自己。 我觉得孩子跟大人互相的作用如果不存在的话是最理想的相处状态。比如说,大人应该怎样,小孩子应该怎样,如果这个“应该”不存在就非常理想了。但是我们现在的世界,就把人的年龄段分割得很多,比如某个年龄段应该做什么。我不太认同这样的分割。比如说,大人们认为我需要负担孩子的一生,这太辛苦了,会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,该给他吃什么,穿什么。但对孩子来说,并不是你给我什么我就一定会变成怎样。所以对于孩子来说,大人们并不是孩子们的指导者,我们只是他们的陪伴者。 在日本有句谚语,就是“没有父母,孩子也能长大”,而我想说的是,不读图画书,孩子也能长大。我的创作初衷并不是认为孩子需要这些书,我就去创作这些书。对我来说,也没有特别考虑为孩子来改变自己创作的风格。在产业经济下,大家会首先想到市场需要什么,孩子需要什么。但在产业之外还有个范畴叫艺术,艺术是不分什么需求的。其实我认为大人的世界里,更需要图画书,孩子的世界反而才是更接近真正的艺术世界。传统意义上来说,图画书是属于孩子的范畴的,但如果纯粹按这个说法的话,图画书的生命力就没有了。所以从真正意义上来说,图画书是不只属于孩子的,是属于所有人的。 我们现在克服不了的问题是大人跟孩子之间的问题。比方说,大人总是在想,我们要怎样引导孩子,怎样教育孩子。其实这从我的观点来说是对孩子的歧视,因为我们自己认为比孩子更了不起,其实不然。我并不赞成只考虑孩子的市场需求是什么,正因这样我们的图画书市场扩展不了。如果市场仅仅停留在孩子需要的这个点来做的话,那这个市场就会越做越小了。 我喜欢的艺术家有很多。我最喜欢的是五味太郎,第二个喜欢的是梵高。我总是在想,我和梵高如果是在同一个时代的话,我们也许可以成为好朋友。如果梵高还活在现代的话,他肯定会给我打电话。当然这是开玩笑的啦。我在画图画书的同时,还做很多的事情。画图画书其实是一种趴在书桌上的工作。十五六年前,除了在书桌上创作图画书以外,还画了比较大的画。一米多挂在墙上的,用丙烯颜料画的画。那是需要站起来画的,也是需要运用全身的肌肉来完成的工作,这对我来说是种调节。画大画不是我的主流,但我把它作为我的工作调节,大画在展览会的时候会展出。画大画的时候是需要用体力的,我平时每周都会打网球,可能这个体力是从网球锻炼中来的吧。所以画画也是个体力工作。
(五味太郎先生为大家展示艺术活动,右为本次演讲的引言嘉宾 图画书研究推广者 王林博士)
这次和大家在这里见面,也是缘于画的魅力吧。我经常被邀请到各个地方去参加不同的活动,也是因为我的画。大家也大多是通过我的画来了解我这个人,这种时候我就会真正感受到,画画的魅力。也能真正领会到,画是非常有力量的,可以通过画来进行各种表达,这是超越语言的一种表现手法,是交流的一种媒介。有时候说话会很费劲,有障碍,但如果通过画画的话就可越过这样的障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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